k8凯发天生赢家潍坊被誉为“世界风筝之都”,在潍坊风筝制作技艺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立项的寒亭区,有这样一位省级代表性传承人,他扎制风筝“精雕细琢每一道工艺”,作品的“神韵”是他孜孜以求的境界。随着创新理念和团队运作的成熟,跨界融合成为他独有的标签。新时期,面对风筝技艺的传承和发展,他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亦摸索出了有效的破解之法。他就是风筝大师郭洪利。
父亲每天都要骑着“二八大杠”,从寒亭区红旗村(后更名为寒亭二村)的家中出发去市区门头卖风筝。这个记忆在如今52岁郭洪利的脑海里仍然鲜明:“车后座有放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我们家一天做好的风筝,“蝴蝶”“蜻蜓”“老鹰”……有时候能有二十个(风筝),(做好)五个他也出门去卖。”
回忆里,1980年前后,像他们这样的普通农民家庭,掌握一门手工技艺在农闲补贴家用,“已经很沾光了”。据郭洪利的老邻居徐友民介绍,郭洪利家一开始就是村里唯一做风筝的,品质很好。
扎制风筝通常有“扎”“糊”“绘”“放”四大流程,因为是男孩子,小时候的郭洪利更多被分派到帮忙扎制骨架(劈竹子、烤竹子、系绳搭骨架)的任务,两个姐姐则上手绘画。放学回到家,郭洪利总是一头扎进风筝制作的世界,风筝成为他课外生活的全部。“那个时候谈不上喜不喜欢风筝”,他说,因为每天两眼一睁就全是风筝。家里的床上、地下,都是做风筝的材料和半成品,“有时候落脚都困难”。
郭洪利老宅向南大约3.5公里处,有个地方叫杨家埠,明清时期,就有木版年画、风筝两项姊妹手工制作技艺落地生根、发展鼎盛。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潍坊地区风筝业的发展获得新生,风筝突破原有的属性,逐渐成为商务往来、亲友相送的伴手礼,价值一跃而起。1984年,潍坊市召开第一届国际风筝会;1986年第三届国际风筝会上,一个长达360米的龙头蜈蚣风筝在潍北放飞场被成功放飞,国内外引起轰动;此后,潍坊地区逐年举办风筝会,更是助推本地风筝行业得到迅猛发展。
在郭洪利家,由于父亲郭玉朋一直对风筝扎制过程严要求、高标准,口碑极好,所以每只风筝总能比别人多卖几块钱。渐渐地,种地成为了郭家的副业,卖风筝成为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也算是吃到了风筝行业的红利”。84年前后,他们家的风筝渐显供不应求的情况,“很多人甚至通过门店找上我们家门”。
但在那个年代,做风筝虽然成本低、利润大,却没有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光环,整日在家捣鼓“手工活”,郭洪利不免在同龄人中间自卑起来。“当时社会大环境的认知就是‘做手工活上不了台面’。我本来就内向,因为做风筝,朋友就更少了,慢慢变得跟人说线岁的郭洪利从学校辍学。虽然是家中做风筝的主力,但为了让这个男孩子有个“体面的工作”成家立业,便把他送去了当地的印刷厂。“那个时候能去印刷厂上班,有稳定工资,很牛气。”
得益于从小对手工制作的耳濡目染和父亲“只做精品”的严格要求,郭洪利很快在印刷厂崭露头角。由于印刷厂对排版更低的容错率和颜色浓淡细致的考究,郭洪利做事变得更加严谨认真,对颜色搭配也有了自己的心得。
但是,印刷厂每个月30元的工资比起郭洪利一个星期做一只凤凰风筝就能卖60元的反差,让他很不甘心。所以,在印刷厂工作半年之后,郭洪利就又回到自家的风筝作坊,回到了埋头做风筝的小天地。
随着姐姐们的出嫁,老房子小小的卧室成为了19岁的郭洪利一天之中待得最久的空间。同龄的男孩子都去开大车、跑长途,自己就在卧室临窗的桌子上一个人做风筝。春去秋来,内向又孤独的郭洪利把在窗台暂歇的鸟儿当做慰藉,吹口哨与他们逗趣。因为吹的动作会熄灭烤风筝骨架的酒精灯,所以他慢慢学会了向里嘬气的“口技”,声音婉转而清澈。多少年后,郭洪利因为文化交流接待国家领导人、出访世界各地,再遇尴尬冷场的时候,他就会用那个时候学会的“口技”逗大家开怀大笑。
随着风筝市场的发展,凭借以家庭为单位制作风筝、仓库式囤积货物进行销售的模式,郭洪利家也慢慢积累了一定的资金。特别是从印刷厂辞职之后,成年的郭洪利在家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大,面对家中人手实在不够用的情况,他说服了思想固守的郭玉朋,拓展了村内5名巧手加入到自家的风筝作坊,1992年,成立风筝制作公司。
“那时候的创新就是市场推动的。”为了当好家里的顶梁柱,郭洪利积极研究市场,他发现,风筝只要有改变,就不怕卖不出去。“但那个时候,我们还只是局限于改变风筝的大小、更换传统风筝的颜色搭配。”郭洪利说,“离真正的创新还远”。
因为风筝制作小有名气,2003年,31岁的郭洪利受邀前往丹麦参加亚洲形象艺术节,这是他第一次出国进行风筝文化宣传。他在那里待了2个月,根据工作安排走访了丹麦的每一个城市,深入那里的社区、村落。“那次出访,我的思想与西方文化来了场大碰撞!繁荣的经济水平、风格迥异的艺术表现形式都对我冲击很大。”
当时,这个从中国北方小村落走出来青年,细致地考察着当地博物馆藏品、街头的艺术雕塑和房屋建筑等等,放大五官吸收着别样的艺术风格、异域的文化气息。“我当时发现,潍坊风筝的代表——‘龙头蜈蚣风筝’,和西方‘龙’相比,颚短且宽,是更可爱和平的,但是西方‘龙’的牙齿更紧密,显示出来的威严感和胡须的飘逸感是我们欠缺的。”此外,郭洪利发现西方更喜欢冷色调的搭配,而中国本土的很多艺术表现多是大红大绿、浓墨重彩。
丹麦之行让郭洪利意识到,艺术创新的天地又宽又大,但具体要怎么改变,他心里还是有些糊涂。
不得不提的,是在2006年5月,潍坊风筝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国际风筝联合会”的会议总部设在了潍坊,风筝扎制成为一件世人尊敬的行业。
2008年,奥运会在北京开幕,全世界瞩目北京。体育竞技之外,在奥林匹克公园,集中表现各省区市文化精髓的30个祥云小屋绽颜迎客,向世人展示非遗文化的迷人魅力。郭洪利受邀代表山东,拿着他制作的手工风筝,见证了这一文化盛宴。
北京的绢人、天津泥人张、景泰蓝花瓶的“掐丝珐琅”、苏绣……瑰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让郭洪利惊叹、沉醉。“什么是艺术,我在那个时候才有了真正的理解。就像泥人张,简单的泥巴,却赢在了神韵。神韵,才能打动人心,有了神韵,我才能在作品附加值上有话语权。”
也许是因为生于这片土壤,所以相比于丹麦,奥运会之行更加深刻地触动了郭洪利艺术家的灵魂,在那里的所见所闻彻底地“改造”了他。
他不仅和各省最优秀的非遗代表性传承人当面交流心得,更开启了与国际上文化爱好者的艺术交往;他知道了什么是订单合作,国际贸易的流程如何;他为许许多多领导人、明星介绍潍坊风筝介绍自己,也结识了很多媒体人、客户;他穿着工作服被路人以礼待之,又以此荣光克己慎行……前所未有的精神、思想的升华和中华文化带来的光荣感、传承的使命感让他脱胎换骨。
“那半年的经历让我的思想发生了质的改变!对风筝的色彩、纹理、销售模式,再到与国际接轨等等诸多新认识,我觉得相当于10年闭门造车的进步!”谈起那段经历,郭洪利仍然兴奋、激动,甚至久久不能平复情绪。
那一年,他将自己的公司更名为“奥祥风筝”,用来纪念这意义非凡的体悟。他说,每一个人,都应该走出去,去看更广阔的舞台,如此才能实现跨越式成长,才能有胆量和豪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从北京回来,郭洪利意识到以家庭为单位的生产模式行不通了,“擦了桌子另上菜”,将自己学到、感悟到的东西付诸实践成为他生活的重心。
2009年,郭洪利辞退一大半之前家庭作坊的工人,又接了马来西亚一个制作10万只布老虎的订单,发动寒亭区十多个村大队铺开实验。“以前把做不完的风筝交给别人做,变数太大,还老操心,质量也无法保证。”郭洪利说,布老虎案例的改变一在于订单式,二在于流水线。订单式让他尝到了成本可估、利润空间稳定的甜头,而流水作业则保证了速度和质量可控。“一个流程点只负责一个制作环节,我只需要把材料运到一个地方,做好质量把关,我再运到下一个流程点就可以,省心多了。”10万只布老虎的出口让郭洪利初试国际贸易,此后,他放开了胆量开启了他的新征程。
但是,2012年的风筝市场却意外遇冷,潍坊一大半风筝厂面临倒闭。“为什么我没有受影响,我觉得归功于我一直在改变。我心里也不畏惧,有底。”郭洪利说:“一个契机让我将订单式升华为了高端定制,和大品牌合作,模式一直延续至今。”
2012年,来自芬兰的某知名手机拟发布新品,在中国计划采用风筝做促销品,便面向风筝厂商、艺术家们广泛征集样品。机器轧出来的、碳素杆的、风筝骨架……没有哪个样品让品牌方满意,最后他们找到了郭洪利。作品寄过去,他们马上就签订了50万只风筝的合同。
当时郭洪利是怎么拿下这么挑剔的品牌方呢?原来,他立足于外籍客户的身份和审美定位,把握住“极简风和中华文化丰厚底蕴的融合”:在大样设计上,采用简单的菱形、三角形样式;采用极具质感、绿色环保的无纺纸。“触感和上面的纹理比起其他材质都更胜一筹,任何颜色在上面都很漂亮。”
品牌方认可了郭洪利的设计,但是这么小的公司想要在两个月赶出50万只的风筝那简直是天方夜谭。签合同前,团队的老伙计们没少劝他,怕“砸在手里”。但是郭洪利在印刷厂干过,他觉得以他对印刷技艺的了解,可以拿下这个订单。
所以郭洪利连夜赶往青岛的一家大型滚筒印刷厂,验证印刷效率和切割问题,然后又去往南方一家造纸厂亲自参与纸浆配比,确保纸张可承受的印刷机器拉力。
抵达两个厂的时候都是深夜,但他们都被郭洪利的精神所感动,又觉得中国人能给国外大品牌做订单不容易,所以很是配合,合作很快就达成了。
“没有那10万的布老虎订单,我哪敢接这50万只风筝的订单啊。”手机促销品让郭洪利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郭洪利说,和大品牌合作人家看的就是设计,他拿手的就是设计,这得益于这么些年走南闯北增长的见识和审美;产品附加值高,还能做广告,要是走量的订单也能办得到,所以,从那以后他就决定走这条路。事实证明,这是一条对的路。
这些年,郭洪利带着他的风筝去到美国、法国、比利时、瑞典、马耳他、澳大利亚、泰国、日本等50多个国家和地区,开展风筝放飞和扎制展演,风筝更是被发往170多个国家和地区,合作品牌从饼干、方便面、奶茶、巧克力,到匹克运动鞋、城市吉祥物,再到近几年受众更广的手游“王者荣耀”“浮生为卿歌”等等,郭洪利的风筝搭载不同的载体走向了世界,走进了许许多多的文化和民族,走成了一条包容并蓄、极具生命力的传承大道。
“活下去”与“传下去”一直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和发展的核心命题。如果说,郭洪利走上非遗传承这条路是懵懂的,探寻在这条路上“活下去”是机缘的青睐,那传承、发展非遗文脉是他的坚守,也是他开怀拥抱这个时代方式。
在郭洪利与风筝打交道的这几十年的岁月里,他见证了潍坊风筝的发展沉浮,目睹每一届潍坊国际风筝节的盛况,与每一个因为订单合作而结交的友人握手、展露笑颜。然而繁华过去,回到工作室,拿起毛竹与劈刀,点起酒精灯,他知道,他所有的一切来源于这些真实存在的最简单的材料,他要回到孤独的创作过程,他要“只做精品”。
2018年和2021年,郭洪利制作的风筝作品先后被中国文化和旅游部选为国礼“文化中国礼”;
2020年,游戏《王者荣耀》加入“风筝回城”特效,郭洪利现身直播介绍“瑶”主题风筝,在线年,给央视戏曲频道《春暖花开》节目所创的脸谱风筝,制作过程被拍摄成双语短片,在国内外广为传播,高价求购风筝原件、视频原件者芸芸……
在摆满了精美的风筝样品原件和无数奖杯证书的会客小屋里,问及郭洪利除去外界声音自己最喜欢哪一个风筝,他环顾一周,拿起了多年前所作的一个龙头骨架。细细抚摸,上面的竹条薄如蝉翼却精练有力,龙角弧度对称优美,龙眼威严炯炯,龙须细如米线、飘逸自在,关节处用米色细绳细细绑扎,几乎看不见线头,整体造型十分和谐大方。
这是郭洪利几十年如一日技艺打磨的水平体现,也是他一直放不下的传承标准。怀揣这份初心走出国门打开眼界,郭洪利将所见所闻在脑子里碰撞出的火花付诸于风筝设计,诞生了许多的精品、珍品。
打开最近创作的《鹤鹿同春》主题风筝伴手礼的包装,里面的作品让人惊叹。郭洪利甚至舍不得上手触碰,他说这个风筝的骨架最薄处仅有0.1毫米,有些“脆弱”。
书本大小的《鹤鹿同春》,郭洪利的团队做了近两个月。它以改造后的北京沙燕为造型,选用紫色、金色为主色调,中间一个系了红飘带的“宝葫芦”,两侧各一只飞翔着的“仙鹤”,下方两只奔跑着的“梅花鹿”共同衔着一簇盛开的“桂花”。“葫芦”里荡出悠悠的“紫烟”,构成了上方紫色的“祥云”,鲜红的“飘带”挽携着“仙鹤”“仙鹿”,与有凸起感的金色勾勒线相映成趣,为整体增添了灵动的贵气。
郭洪利说,采用敦煌壁画里的元素和唐卡的绘画手法,是这件作品的创新核心,“这一件的价值一定不低于半万,印刷品一件应该在三五百”。没有人会不爱上这件作品,它的美足以让每一个人心动。
按照郭洪利的话说,这些年,他凭借自己几十年积累的技艺和对艺术境界的追求,赶上了非遗文化崛起的浪潮,吃到了“潍坊风筝”最大最好的发展红利,可以说功成名就。可是谈及大女儿郭嘉玮走上这条路,他却没有那么乐观:下一个三十年、五十年,非遗发展的红利还会在吗?
郭嘉玮今年25岁,身量高且瘦,2021年环境与设计专业毕业的她,用两年时间尝试考取教师编制但没有成功。她很内向,每次采访结束都要转身长呼一口气,或许是得了青年郭洪利的某种“真传”。
今年,郭洪利让她来工作室帮忙,郭嘉玮先后两次在没有父亲陪伴的情况下出门参加官方举办的风筝展示活动。他希望女儿能走出去多看看,长长见识,打开自己,并获得某种类似于他当年在丹麦、北京奥运上与风筝建立的“神秘连结”。
但与风筝“打交道”,郭嘉玮似乎有些被动。在她的记忆里,只要涉及到“风筝”,父亲就有点严格,甚至有点“凶”;她鲜有一次半次在旁边听到过父亲跟记者聊当年的奥运之行;她不看好风筝的文创市场,觉得市面上把风筝样式印在抱枕、简易布包上是设计专业学生课后作业的水平,不能抓住新一代年轻人的青睐;今年的十月一之后,她在浙江仙女湖的文创市集上,发现南方人对风筝并不是很感兴趣,她卖出去的风筝还不够邮费……
在郭洪利看来,他会给女儿提供一个扎根手工风筝的好平台,但以后的路还得她自己来走,自己不会强求。他说,传承的意义在新时代已经有了新的含义,并不是非要磕头行拜师礼才能叫传承。他表示,走出国门讲述潍坊风筝的故事是传承,接受记者采访、录制视频给这个时代留下声音做好非遗宣传是传承,给学生上一堂风筝扎制课程更是传承,让优秀的传统文化口口相传、让更多的年轻一代爱上手工风筝、让非遗的生命力生生不息才是传承线月中旬,“郭洪利的风筝铺”在潍坊市寒亭区梦里水乡开张,里面集中展示了他制作的各色传统手工风筝。郭洪利说,他喜欢“铺”这个字,像小时候巷子口的杂货铺、早餐铺,能氤氲时光、温暖人心,会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发光。